萬億房企魔咒
文╱陳博
2018年,萬科34歲,碧桂園26歲,恆大21歲。根據克而瑞公布的數據,這一年,它們的銷售額分別是6069.2億元、7286.9億元、5511億元。這是與“萬億”規模最接近的三家房企。
一年前,這些企業曾在內部不同場合提過萬億計劃,並為這個計劃投下巨額砝碼。以萬科為例,萬億計劃原本預計在兩個戰場展開:傳統地產開發與創新業務。
但是不知不覺,有關萬億的故事逐漸被淡忘。“我們內部已經很久沒有提過‘萬億大萬科’的事情了。”一名萬科人士告訴經濟觀察報。
在2017年度工作會議上,恆大董事局主席許家印表示,恆大目標是,到2020年地產、金融、健康、文旅四大產業銷售收入超1萬億。2018年度工作會議,萬億目標變成,到2020年底實現年銷售規模8000億元。
萬億目標“擱淺”背后,是地產開發業務增長的瓶頸、多元化掣肘,幾乎在相同時間節點,高懸在三家房企的頭上,彷如魔咒。
“傳統地產開發確實有天花板。我們已經到達6000億級規模,在這麼大一個基數上,還要保持以往增長率太難了,這是所有大企業發展到一定程度都會面臨的問題。”上述萬科內部人士表示,新業務需要時間培育,只能摸著石頭過河,誰也無法明確預計,究竟能在哪個時間節點,達到什麼樣規模。
在傳統開發業務遭遇增長極限的背景下,對于龍頭房企而言,打破規模增長瓶頸關鍵在于業務多元化。這不僅關系著企業自身涅�重生,也關乎房地產行業的規模邊界。世界上還沒有一家房企規模能夠超越萬億。
房企的斐波那契數列
2006年4月30日,在恆大一場中層干部會議上,許家印定下一個“用三年再造20個恆大”的目標。彼時,恆大還未走出廣州市場,年銷售額剛剛達到17億元。
此后長達10年時間,規模化擴張一直是恆大尋求業績增長的主航道,恆大為之配套了“三高一低”戰略(高負債、高杠杆、高周轉、低收益率)。
同一年,在籌備萬科集團春季例會時,一向對數字極為敏感的郁亮無意間發現:從2002年-2006年,萬科凈利潤數據與斐波那契數列十分吻合。這是意大利數學家列奧納多·斐波那契曾推算出的一組數列:1,2,3,5,8,13,21,34,55……它有一個特點,前面相鄰兩項之和等于后一項。
四年間,萬科的年凈利潤恰好是3億元,5億元,8億元,13億元,21億元。但2007年,這一指標一下子增長110.8%至48.4億元,時隔一年又回落到40.33億元。
“如果把2007年超出斐波那契數列的部分(48.4-34=14.4)疊加到2008年的凈利潤上,正好約等于55,又回到數列軌跡。”萬科創始人王石在其《大道當然》一書中提到,似乎有一種無形力量,要求萬科遵從這樣的發展規律,一旦超速,就會在未來年份跌落,恢復應有的軌跡。
無形力量在十年后再次得到印証。2016年,在房企銷售金額TOP100榜單上,恆大合約銷售額漲至3733.7億元,首次超越萬科奪下銷冠寶座。
憑借房地產開發成功“逆襲”后,恆大集團董事局副主席兼總裁夏海鈞在2016年度業績發布會上表示,2009年到2016年期間,恆大銷售額平均增長率高達30%-50%。未來三年,恆大預測銷售額增長率變成18%、15%、10%左右。“我們的規模已經如此之大,在這個基礎上未來2-3年保持20%左右的增長已經非常厲害。”在恆大集團2017年度工作會議中,許家印指出。
這是恆大第一次提出規模降速,伴隨而來的是,2017年恆大將商業模式從“規模型”轉變為“規模+效益型”。2018年,許家印公開提到,以前恆大做規模第一的房企,現在要做利潤王。只要利潤目標完成,即便未來跌出前三或前十都無所謂。
同樣的時間節點,萬科多次對外表示,未來在整個業務版圖中,房地產開發仍是最重要的核心業務,沒有必要把核心業務削下來滿足新業務的增長。但郁亮明白,行業的黃金時代已經結束,再想實現50%、100%的高速增長,機會很少。“現在我們95%的收入來自于開發業務,未來還能95%都依靠開發嗎?肯定不可能。”郁亮預計,未來萬科地產開發業務占全部營收的50%,市占率從3%翻一番的可能性比較性大。
住房短缺時代結束
一年前,萬科、碧桂園和恆大都在內部提過“萬億計劃”。自2018年以來,“只從絕對規模來衡量一家房企是有問題的”——已經成為這三家房企的共識。
2018年初,碧桂園宣布,未來將根據市場情況推出貨量,不在設具體合同銷售目標。2018年中期業績發布會上,碧桂園總裁莫斌提到“提質控速”目標。碧桂園方面告訴經濟觀察報,碧桂園規模增長不追逐量化指標,而是在確保質量和安全前提下,以怎麼樣的節奏發展。
這幾家最有可能奔向“萬億”的龍頭房企同時放緩步伐,背后隱藏著三個指標。
第一個指標是套戶比。根據郁亮提供的數據,發達國家的套戶比超過1.1之后,房地產增長就很慢了。而目前我國城鎮的套戶比剛超過1,距離1.1充裕水平差距極小,這意味著住房全面短缺時代已經結束。
許家印判斷,未來2-3年,總成交量還會繼續增加。但隨著人均面積越來越大,3-5年后市場總需求會開始下降。
住房短缺時代結束不代表住房問題已經解決。郁亮給出的第二個指標是租售並舉,“從結構上看,銷售的房子多了,租賃的房子少了,存在不平衡,那麼需要租售並舉。從未來發展方向來看,人們想要的也不僅僅是房子本身,還有房子周邊的內容。”
另外是城市化進程。郁亮談到,中國城市化的第一階段是攤大餅式發展,很多城市從一環、二環、三環、四環往外走。目前城市化發展到第二階段,這是都市圈、城市帶的發展方式,一二三四線城市的劃分已經變得非常模糊。
圍繞核心城市的衛星城,較發達的三四線城市,圍繞高鐵等交通發達的區域都變得比較突出。為城市化提供主要服務的開發商,也自然要跟著發生變化。
多元化轉型收斂
萬科系統性轉型始于2012年。
2015年,萬科集團高級副總裁、北方區域本部首席執行官劉肖剛剛走馬上任,便率領團隊前往曼哈頓考察。他們帶著一個疑問:中國和房地產相關的企業未來出路究竟是什麼。
滿眼塔吊,是曼哈頓留給劉肖和團隊的第一印象。這些塔吊,恰恰解答了劉肖們的問題。原來,“911”事件發生之前,曼哈頓下城聚集了大量金融企業,但這些企業隨后紛紛遷往曼哈頓中城。取而代之的是一批新興產業。
面對產業變遷,城市的房地產應該怎麼轉換思路?劉肖在曼哈頓找到答案——作為美國“城市再發展”的經典案例,曼哈頓根據產品需要的變遷進行存量改造,賦予舊建築新生命。塔吊便是這種改造之下的見証。
這一次考察過后,劉肖回到北京,立即開始整個北京萬科的轉型計劃,其中第一個便是“存量資產改造計劃”。三年之后,萬科時代中心亮相。
北京區域是萬科集團轉型和創新的“先鋒隊”。多元化生態圈一直被萬科視作突圍“萬億計劃”的第二把利刃。
2014年,萬科內部第一次提萬億市值計劃,郁亮說,希望未來萬科能夠培養更多業務獨立上市。萬科也將成為多業態控股平台,整個平台加起來有1萬億市值。
與30周年時提出的多元化策略不同,原定消費地產和產業地產退出主要位置。2016年起,在商業和物流兩大版塊上,萬科通過投入大資金收購印力、凱德和普洛斯來走“捷徑”,成為住宅業務之外的優勢業務。2018年,萬科進一步將租賃住宅確定為核心業務。
不過,2018年中報數據顯示,截至2018年6月底,萬科房地產開發業務在占比約為95%,其他業務的營收占比約5%。
萬科對于新業務預期頗具彈性,此前對外口徑是“尚未規劃各業務占比,具體路徑不清晰”。但2018年9月,郁亮提出具體業務操作要以“活下去”為最終目標,並對非開發業務制定“收斂聚焦”基本原則。“萬村計劃”是首批收斂業務之一。在萬科南方區域媒體交流會上,萬科集團高級副總裁、南方區域首席執行官張紀文確認,萬村計劃業務已全面暫停簽約新房源。
暫停的原因在于“萬村計劃”已完成7-8萬間的拓展規模,但供應和運營速度跟不上。郁亮稱,盡管政策鼓勵租賃住房,但城中村改造比想象中復雜。目前,他還沒發現做公寓業務能夠賺錢。
與萬科的路徑大同小異,開發商期望通過多元化業務轉型在總體規模中突圍,但新業務需要時間培育,也存在太多不確定性,目前普遍看不到明顯業績貢獻。
恆大一開始便組建了龐大的調研團隊,在文化旅游、能源、制造、健康、快消、金融等多個領域進行大量的調研和分析。
按照當時恆大的發展步伐,不可能一下子在所有領域展開,只能優先選擇前景好的產業進行探索和實踐。2011年,恆大進入旅游業,海花島項目橫空出世。
2013年,恆大亞冠奪冠慶典上,恆大冰泉也高調亮相。然而,不到三年時間,恆大便出售糧油、乳制品及礦泉水業務。
前后8年,經過對多個領域、多個產業進行大量的調研、投入、探索和實踐,恆大才最終選定三大產業——文化旅游、健康養生、高科技。
一名恆大內部人士告訴經濟觀察報,糧油、乳制品等快消業務是恆大在百億規模切入的領域,與當時恆大的銷售額相匹配。在恆大看來,快銷業務產生的業績也就恆大一個項目的銷售額。
增長配套
從萬科杭州公司的置業顧問一直做到辦公室主任,余芳一度以為這是自己職業生涯的全部。
當萬科杭州公司推行事業合伙人機制,余芳放棄了擅長的中后台行政管理工作,轉身成為萬科杭州養老團隊的領頭者。以余芳為代表的這個團隊,締造了杭州良渚文化村等養老項目。
余芳是萬科事業合伙人機制的一份子。2013年,為配合業務轉型,萬科提出了事業合伙人機制。“一個企業發展到一定階段,從規模、業務、內部管理做一些階段性調整和變動,對大型企業來說是正常的。”萬科執行副總裁兼首席財務官孫嘉在2018年中期業績會上說。
2012年確定“城市配套服務商”定位后,萬科推出從戰略到機制、文化、再到組織和人的“五位一體”變革。“在過去6年時間里,除了繼續做住宅開發之外,萬科在商業地產、物流倉儲、長租公寓、產業辦公、教育、養老等領域都開展了實際探索,戰略轉型初步落地。這種業務轉型對組織、人提出更高更全面的要求。”孫嘉表示,從地產開發業務到拓展型業務,都需要更強的企業家精神和創業、創新能力。如果還是延續傳統組織模式、激勵機制,很難在這麼多新業務里面打造出優秀的業績。
組織架構的變革是龍頭房企尋找業務增長的第一個配套。但健康的財務結構對于依靠高杠杆狂奔的房企而言,無疑更為迫切。
2017年度工作會議上,許家印談到要管控好財務費用。一是要降低融資成本,利率降1個點能省幾十億元;二是要提高存款利息,恆大賬面上有3000多億存款,利息增加1個點,一年就能多30億的利潤。
2017年開始,恆大的目標是核心業務利潤率每年提升2%到3%,要連續保持兩到三年。
碧桂園首席財務官伍碧君表示,從2007年上市以來,碧桂園的紅線是凈負債率不超過70%,在這個范圍內,碧桂園會以現金流為正作為標準,然后再在負債率的范圍內調整比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