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EO遴选过程
由于盖茨与鲍尔默仍然双双留在董事会,所以他们之间的矛盾肯定不会令新CEO的遴选过程,成为一段令人愉快的经历。当然,即便抛开这个因素,此事仍会十分困难。毕竟,整个过程还需要面临很多难题:新CEO是否必须是工程师出身?是否应当从外部物色接班人?董事会感觉自己长期被前CEO束缚,现在想要施加自己的影响。前CEO依然认为公司属于自己,所以无法忍受失去控制力的失落。
但除此之外,最具挑战的还在于,他们难以找到一个既有能力领导微软,有愿意领导微软的人。
最初,董事会一致把目光瞄向了福特CEO艾伦·穆拉利(AlanMulally),因为他被业界视为复兴专家。但多位知情人士表示,穆拉利自认为自己经验丰富,无需接受常规的面试。于是,董事会开始动摇。到了1月,穆拉利正式宣布自己将会继续留在福特。但知情人士称,他在此前很久就已经被排除在候选名单之外。董事会还很看好高通COO史蒂夫·莫伦科夫(SteveMollenkopf)。然而,在彭博社报道这一消息后不到24小时,高通就火速任命他为CEO。
另外一名潜在候选人是微软前高管保罗·马瑞茨(PaulMaritz),他后来跳槽到其他科技公司担任过要职。但在微软前员工的圈子里流传着一种说法,马瑞茨感觉微软在很多关键领域都太过落后,必须裁员瘦身,还要舍弃一些业务。当盖茨提出反对意见时,马瑞茨认为自己无法获得足够的自由来施展拳脚。
随着遴选过程的推进,矛盾也在加剧。“我不确定具体在什么事情上存在分歧。”一位观察人士说,“我认为问题的关键在于竞争……盖茨受不了失败。我认识的人里面,没有一个比他更不愿意看到失败。”董事会里一度有人认为,IBM前高管、赛门铁克CEO、微软董事汤普森想要掌舵微软。但盖茨却有些激动地表示,他不会支持汤普森,而纳德拉是一个更好的人选。(接近微软的的知情人士表示,汤普森从未“参与角逐”。)在众多内部候选人中,鲍尔默力推沃尔玛前高管、微软COO凯文·特纳(KevinTUrner)。但最终,纳 德拉却成了呼声最高的内部候选人。
仍有一些董事希望引入外部人士空降微软CEO一职。瑞典电信巨头爱立信CEO卫翰思(HansVestberg)曾被列入考虑——但卫翰思屡次推迟会面,导致一些微软董事认为,他对这份工作兴趣不大。在1月19日的一次会议上,微软董事会最终决定让纳德拉执掌帅印。知情人士说,最终,“他们在这件真正重要的事情上达成一致。”
当微软2月4日宣布纳德拉为新CEO时,还同时宣布,盖茨将会卸任董事长,由汤普森继任。很多观察人士认为,这表明盖茨已经受够了与这些人的斗争。
有趣的是,虽然近年来始终投身慈善事业,但盖茨却并没有就此离开他一手创办的这家软件巨头。相反,他决定后退一步,重返公司。当我提到他将把大约三分之一的时间用在微软身上时,他纠正道:“我们说的是30%。”一位熟悉盖茨的人士说:“他深信自己能够为微软贡献一些他人无法带来的东西。”
鲍尔默会默默地离开吗?他的确离开了,但他究竟会在多大程度上保持沉默,还有待时间的检验。他说,他现在有7件大事要做,包括学习希伯来语、恢复体形、尽公民义务、经营快船队和管理自己在微软的股票。他表示,微软的股票在他的净资产中占据了65%至70%。他无意出售这些股票,一方面是因为对老东家无比忠诚,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将此视作一笔不错的投资。
“我想做一名好股东。”他说,“我不会为了活跃而活跃,但当我不喜欢某些事情时,也不会消极地一卖了之。”然而,他似乎已经意识到过往的一些教训。他曾经见过纳德拉好几次,但都是在微软的园区外面。“我并不是对微软园区过敏,”他说,“但我想给他一些空间。”
开启纳德拉时代
“这是我的第37天,但谁会数得这么清楚呢?”在今年3月的一次微软内部会议上,年仅47岁的纳德拉做了这样的开场白。那是他第一次对100多位公司最高管理人员阐述他的世界观,以及他对微软的看法和未来的计划。一位长期担任微软高管的人士,被纳德拉性格中的均衡特质深深打动。“他气势强硬,但不咄咄逼人。”此人说,“他积极向上,但不盲目乐观。”但最令他印象深刻的,还是纳德拉的克制。“他完全可以彻底甩掉之前的管理层。”他说。
尽管在微软任职多年,而且与盖茨十分相似,但他却抛弃了微软的很多传统。他让高管团队阅读《非暴力沟通》。(书名已经说明了一切。)他性格温和,脸上总是洋溢着灿烂的笑容。无论是下属、同事还是上司,所有与他共事的人都很喜欢他。“所有人都喜欢萨提亚,”一位微软前高管说,“你没有理由不喜欢他。比尔喜欢他,史蒂夫喜欢他,纳德拉确实是个好人。”WindowsPhone部门主 管格雷格·沙利文(Greg Sullivan)说:“你会心甘情愿支持他。”
无论是与盖茨还是鲍尔默相比,他都更像是一名现代科技公司的CEO。在苹果2006年发布的著名广告中,PC被描述成了一个无趣的家伙,而Mac则是个酷哥——按照这种模式来看,纳德拉应该扮演Mac。他身材匀称,头发整齐,戴着一副黑边眼镜,有时还会穿套头衫。尽管上任时间不长,但他已经开始用禅宗的理念来比喻自己对团队建设的期望。
据知情人士透露,董事会之所以选择他,其中一个原因在于,“他是一个能与外部人士媲美的内部人士”。他经常与微软之外的人沟通,包括竞争对手和风险投资家。对于这样一家以封闭著称的公司来说,这的确不同寻常。“我们经常探讨帝国或家庭或其他东西的兴起与衰落,封闭其实是自杀的最好方式。”纳德拉说。
他喜欢问:“如果没有我们,世界将会怎样?”一位不认同微软传统公司文化的前高管说:“他对微软显然十分忠诚。但他也乐于改变现状。”
他经常引用尼采或其他哲学家的名言,但他最喜欢的还是诗歌,因为“诗歌几乎能将所有至理名言和生活感悟浓缩成短短几行文字。”艾略特(T. S.Eliot)和济慈(JohnKeats)是他最喜欢的诗人,他还喜欢用乌尔都语写的诗歌。“在印度长大的人从工科院校毕业后,几乎没有接受过任何文科教育。”他说,“但我却莫名地感觉,阅读优秀的文学和诗歌作品可以净化心灵,让自己焕然一新……我的母亲在这方面对我产生了很大影响。”
纳德拉出生在印度的海德拉巴,他童年的教育中充满了矛盾。“我母亲是梵文教授,父亲是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。他们性格迥异。”他说,“他们的意识形态存在很大分歧,但我必须忽略这两种意识形态。应该说,这种成长过程非常有趣。”(纳德拉的父母至今仍然生活在印度。)
1988年,纳德拉赴美留学,并在威斯康星大学密尔沃基分校取得了计算机科学硕士学位,后来还拿到了芝加哥大学布斯商学院的MBA学位。当他1992年第一次来到微软时,从事的是企业业务,负责开发Office,后来又领导了微软在线服务的研发工作,其中也包括裹足不前的必应搜索引擎。在2011年接管该业务后,他成了服务器与工具部门的主管,专门出售基于Windows的软件和服务,帮助大企业管理他们的技术需求。这也让他成为微软内部5位直接向鲍尔默汇报工作的高管之一。
艰难挺进云端
移动设备和云计算的高速增长,使得新旧两个计算时代之间产生了巨大的裂痕。在旧时代,企业在自己的办公室和机房内安装和运行WindowsPC及Windows服务器,所有的必要软件都会安装在本地设备上。由于大家都在用Windows,因此一切都会针对Windows开发。这便为微软构造了一个良性循环。
但现在,处理能力已经转移到云端,从电子邮件到各种工具,无论多么复杂的应用都可以在远程服务器中运行,只要登录网站即可使用,无需安装在本地。另外,我们使用的工具也从PC变成了移动设备——谷歌Android和苹果iOS的销量都超过Windows的10倍以上。既然没有人用Windows,为何还要为Windows开发软件呢?如果Windows给不了你想要的软件,又有什么理由继续使用它呢?于是,良性循环变成了恶性循环。
微软之所以在移动设备市场屡遭失败,部分原因在于竞争对手颠覆了它的商业模式。谷歌不会对操作系统收费,因为它可以通过搜索赚钱。苹果的产品可以高价出售,因为它设计精巧,美感十足,而且软硬件整合得天衣无缝。与此同时,微软仍在向第三方生产厂商收取Windows授权费,而实际开发出的产品却没有苹果那般诱人。不仅如此,它还不允许用户在非Windows手机和平板电脑上使用Office。“微软的整个经营理念都是围绕Windows展开的。”高盛分析师海泽·贝里尼(HeatherBellini)说。但这似乎也在情理之中,毕竟,Windows一直以来都是微软的利润来源。
纳德拉陷入了两难境地,因为他既要带领微软探索云计算的未来,又要努力维护利润丰厚的Windows服务器业务。所以,他做了一系列有违微软传统的事情。他亲自拜访创业公司,了解他们放弃微软产品的原因。还向微软的云计算平台Azure投入了巨额研发资金——从发展理念上看,这项业务需要从现有的业务中抽调不少资源。曾经撰写过纳德拉案例研究的哈佛商学院教授马可·伊恩斯蒂(MarcoIansti)认为,这些举动“十分大胆”。
Azure的核心使用了Windows服务器技术,因此现有的Windows应用可以在Azure中无缝运行。技术人员有时将微软的这种模式称作“混合云”,因为企业可以同步使用Azure和本地安装的Windows服务器。不仅如此,纳德拉还在一定程度上拥抱了开源软件——这种免费代码无需获得微软的授权——使得开发者可以使用微软之外的技术设计程序,但依然能在Azure上运行,从而拓宽了Azure的吸引力。
“如果我们只是屏住呼吸,那就算把脸憋紫了,也无法改变世界。”一位微软前高管如此总结纳德拉的一系列举动,“当今的世界并没有沿着我们的预期发展,它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。这恰恰凸显出萨提亚接受现实的勇气。”
接受现实同样也是微软的一个巨大变化,有人甚至嘲笑微软在自己内部营造了“现实扭曲场”。有这样一个比喻可以折射鲍尔默甚至盖茨领导下的微软的工作氛围:
——他们说:“咱们从I-90公路一路开车到夏威夷!我们饮酒作乐,美食为伴。肯定爽极了!”
——但你会告诉他,“等等,I-90公路到不了夏威夷。”
——他们回答道:“肯定能!肯定很爽!走吧!”
“这听起来似乎挺好,但却十分虚幻,脱离现实。”此人说。
转向开放文化
对微软而言,成功的关键在于重新吸引开发者为Windows编写软件,让Windows再次成为新的良性循环的核心。但从此处到彼处的道路却异常艰难,线索难寻。如今,Windows本身已经四分五裂:开发者为一种Windows设备编写的软件,甚至未必能兼容另一种Windows设备。考虑到Android和iOS两大系统的主导地位,如果微软开发新的杀手级应用,几乎不可避免地要为这两个平台设计相应的版本。如此,便势必增强竞争对手的生态系统实力。
微软历来在Windows和Office的开放性问题上显得颇为迟疑,也正因如此,才让今年3月末发布的iPad版Office变得如此引人关注——彼时,纳德拉才刚刚掌舵不足两个月。事实上,微软内部的一个团队已经就该项目展开了大约一年的开发工作。鲍尔默说,他最终会推出iPad版Office,而纳德拉上任后立刻将其付诸实施。
纳德拉还宣布,Windows将免费提供给9英寸以下的设备使用,包括智能手机和小尺寸平板电脑。“现在有3000万iPad用户使用Office,他们之前从未享受过这一待遇。”他说,“在我看来,这的确让我们倍受鼓舞。”从某种意义上讲,这只是迈出了一小步,但换个角度来看,这又是意义重要的一大步。“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微软高管承认自己落后。”一位机构投资者说,“Windows是他们赖以生存了25年的摇钱树,他们肯免费提供这款产品的确是一次根本性的转变。”
“Office的进展令我倍感振奋。”盖茨说。他认为自己的新职位比之前担任董事长更有挑战。“我们开放心态拥抱一些新事物。你可能会说,我们早在几年前就应该努力推进这一趋势——但无论如何,萨提亚现在开始向这方面投入资源。”
即使未来的“戈尔迪之结”果真令盖茨感到心烦意乱,他也并未表现出任何的不安。他表示,他接下来将会见“一个很聪明的人,他在推进这样一个理念:当你编写应用时,不必分别为不同的任务编写不同的应用。当你启动这款会议室应用时,所有人的机器上都会运行着这个会议室应用的一部分。”
他的想法是,当你启动一个名为“Meeting RoomPlus”的应用后,便可从事所有必要的工作,从分享笔记到视频会议,而且整个过程不会因为要启动什么东西而暂停。“在这方面,我认为我们将引领趋势。”盖茨说,“这很酷,它会超过之前的所有产品。”
“我认为这是一种极好的模式。”纳德拉说,“比如,我们走进这个房间,里面的摄像头会自动识别每个人,自动为我们登录共享白板,然后集合我们的各种设备,包括手机和平板电脑,让我们可以分享各种东西。”
蜜月期的甜蜜
在华尔街看来,纳德拉目前还没有犯下任何错误。自从他掌舵以来,微软的股价已经上涨了30%,市值增长870亿美元。“纳德拉很有意思,”一位观察人士说,“他既不是生意人,也不是财务分析师,但他却可以与投资者找到共同语言。他上任没多久就令他们发出赞叹。”但蜜月之所以是蜜月,正是因为它的甜蜜。
鲍尔默曾经给纳德拉提过一条建议:“找对目标,放手去做。”
今年9月,微软宣布了纳德拉时代的第一笔重大收购:该公司斥资25亿美元将热门游戏《Minecraft》的开发商Mojang纳入麾下。“数以百万的小学生都会问同一个问题:‘微软什么?’”新闻通讯NextDraft创始人、投资者戴夫·佩尔(DavePell)在推文中调侃道。虽然玩家们担心微软会搞砸他们的游戏,但这笔交易的确让微软接触到根本不知微软为何物的年青一代。
除此之外,另外一个迹象也凸显出微软的变化:该公司承诺,他们将继续让《Minecraft》兼容Windows之外的平台,包括Android、iOS和索尼PlayStation。纳德拉还对董事会进行了小幅改组,用新人替换了三张老面孔,甚至新增了一个席位,以此为公司注入新鲜血液。
然而,尽管纳德拉广受爱戴,而且在行事风格上与鲍尔默和盖茨大相径庭,但他领导下的微软究竟能有多大不同,仍然难有定论。微软内部早已形成了一种共识,让他执掌帅印是打了一张“安全牌”:无论是在保留消费业务,还是在重塑微软高管方面,他都会保持现状。“当你需要成吉思汗时,他并不是这样的盖世枭雄。”一位微软高管如此评价纳德拉。微软内部现在形成了一种类似《权力的游戏》的氛围,大家都在观望谁会留下,谁会离开,静待权力的更迭。不过,鲍尔默时期的多数高管至今依然在位。
盖茨回归的机遇和挑战
但对微软来说,最大的问题还是盖茨的回归究竟意味着什么。鉴于他年事已高,离开科技行业已有数年时间,所以他能否带来真正的价值必须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。不仅如此,谁是微软真正的CEO也成为众人关注的问题。在这方面,鲍尔默为他的继任者提了另一条建议:“萨提亚需要手握大权。”他说,“他必须认识到自己才是真正的决策者。”
盖茨和纳德拉对此似乎并不担心。“当你对人们说,‘比尔要来检查工作’或者‘我们要与比尔讨论事情’时,由此调动的能量是无与伦比的。”纳德拉说,“我是说,你必须接受这样一个现实:创始人有着特殊的待遇、特殊的身份。说实话,我希望充分利用这一点……因为这种情况带来的最大好处是,它可以让人们把自己最好的作品展示给比尔。”
在被问及如何应对他们二人的意见分歧时,盖茨说:“萨提亚是公司的负责人,由他定夺。”他表示,他已经从与鲍尔默的相处中吸取了经验教训。而由于长期处理慈善事务,所以他“并不了解所有事情。因此我需要听取别人的意见和建议。如果我对萨提亚说,‘这个项目需要10个或15个人。’我打赌我会如愿以偿,但这都由他来决定。”
“请别忘记,在我成长的过程中,比尔和史蒂夫都在微软。”纳德拉说,“如果说我从中学到了什么的话,那就是如何在比尔参与的情况下做事。”
现在就对微软今后的发展下结论显然还为时尚早,毕竟,纳德拉似乎在有意避免被人轻易解读。例如,在他最近宣布的1.8万人大裁员计划中,多数被裁名额都来自刚刚收购的诺基亚。虽然他对外宣称,这是大规模收购之后的正常举动,但在很多人看来,这却是在对鲍尔默全面挺进硬件领域的一种否定。
当我问纳德拉,他能否成为成吉思汗时,他并没有正面回答。“从风格上讲,我们完全不同。说实话,在制定艰难决策时,我可能会采用完全不同的风格。”
牛津大学商学院院长彼得·图法诺(PeterTufano)介绍好友鲍尔默时说:“当我们撰写20世纪和21世纪的商业历史时,会把一整个章节留给微软。”此言不虚。几年后,这一章节究竟会写成喝彩篇章还是警世寓言,将见分晓。(长歌)